从陈孑然眼泪滚下来的那一刹那,顾茕的心就已经乱了,慌了神似的捧着她的脸抬手去揩泪,“别哭……别伤心……阿然……”她自诩能言善道,对陈孑然的眼泪向来没辙,伶牙俐齿都是应对不在意之人的虚伪客套,要一箩筐也有,对上了放在心尖的人,她的一声哎哟都能让顾茕方寸大乱,哪还有功夫去组织一套严丝合缝的周密词句来,只好笨拙地应对她的眼泪,跟着一起难受。

    抱着陈孑然,感受她的瘦得过分的身躯在自己怀里轻轻地抽搐,顾茕心如刀绞,不一会儿竟然眼眶也湿润了,悄悄地迅速眨眼,使快要渗出来的眼泪迅速流回肚子里,暗暗叹息,原以为自己能最终牵住了陈孑然的手,以后就是幸福美满的康庄大道,现如今为什么也变得这么难?艰难到她们两人齐心也无法解决,只得抱头痛哭。

    这下顾茕是真不想要这个劳什子的孩子了,目前八字还没一撇,就已经让陈孑然天天背过人时淌眼抹泪,要是真有了这么个玩意儿,那还得了?非把自己的心头肉哭伤了不可。

    “阿然,孩子我们不要了,说什么也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可是的!”顾茕板起脸来,她的浓墨一样漆黑的眼睛注视着陈孑然,语气是不容辩驳的决断,“这是我做的决定,即使对不起父亲,那也是我一个人的事,如果他泉下有知怪罪我不孝,要找也来找我一个人!”

    顾茕的骨子里其实是个极度倨傲而又盛气凌人的人,现在因为窝在一个县公立小学里当个小小的英语老师,刻意地把自己咄咄逼人的脾性收敛了起来,对同事、对领导、对学生家长,总是一副笑面春风的模样,让人误以为她很好相处。

    其实不是的,一个人的习惯会变,但是有些东西是娘胎里带出来的,永远改变不了。

    顾茕很少用高高在上的压迫性的语气对陈孑然说话,她在陈孑然面前永远收着性子,心疼是一方面,尊重是另一方面。

    姜新染曾经告诫过顾茕,爱是建立在平等和尊重的基础之上的,也许像陈孑然那样的人养成的性格就是比大多数人要隐忍温吞,那只是她被打压得不敢说话了,并不意味着她就不会难堪,也不意味着她天生比谁矮一头,不配得到尊重。

    “她为你付出是因为爱你,可这不是你折辱她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顾茕心中一直谨记着这句话,奉为圭臬。

    所以大部分时候,顾茕把她们的小家庭中的选择权交到陈孑然手上,鼓励她勇敢地走出来,自己做决定,小到穿衣吃饭,大到每年的出游计划——她们两人的小日子中实在没什么大波折,出游已经是平稳度过的一年中最大的一件事了——顾茕会提意见,最终拍板的总是陈孑然。

    只是这一次,这个会影响她们一生轨迹的重大抉择,顾茕不能交给陈孑然了。

    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是责难,丢到陈孑然头上,不论哪一面,都会压得她一辈子喘不过气来。

    顾茕等的不就是这种时候么?天塌下来她撑着,只要能护住陈孑然就好。

    陈孑然的眼睫毛上沾的眼泪还没完全干透,被泪水润泽过的眼眸,湿漉漉的,清澈见底,又迷茫无措,眼球不安地转动,想说什么,嘴张了半晌,又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
    顾茕的心快化了。她替她理了理额前杂乱的碎发,又低头,在她眼角边亲了亲。

    “阿然,我从来也不想要孩子,关于我父母的决定,我早该和你郑重道歉,对不起,一直拖到了今天。我请你原谅他们强硬的做派,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,总是为我考虑得更多一点,或许他们眼中的幸福,必须拥有一个流着自己血液的骨肉。但是阿然,我不这么想。阿然,我有你就够了。”

    陈孑然眼中动容。

    顾茕说:“也许你认为这是我为了求全才违背本心说的话,不,不是的,阿然,从我回来找你的那一天我就这么想,直到今天也没有改变过,我有你就够了。老去有什么关系呢?我是和你一起老去的,每次想到这些,我的心头就暖洋洋的,丝毫没有对未来的恐慌。你知道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么?”

    陈孑然抬头注视着顾茕的眼睛,就像听不懂课的小孩,呆呆的,面对提问,只能无助地摇头。

    顾茕注意到她耳朵上两片小巧厚实的耳垂,也跟着轻轻一颤。

    顾茕坏心眼地去捏了捏其中一片,获得了心满意足的柔软手感,用自己的鼻子碰碰她的鼻尖,亲昵地笑了,“我怕你比我早一步离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