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家除何素外满门被杀的消息,与凶手自首的消息,几乎是同时传遍了东京城。一时之间,街头巷尾奔走相告,上下皆为之震动。

    民间自不必说。老百姓是最爱凑热闹的,一面为老将军伤心哀悼,成群结队手持绢花来送,不出半日,白花便将何府门槛埋没,一面小道消息却也是传得飞快,日头未及过午,灭门之事的版本便已有数十种之多。初春集市之间,贩夫走卒交相议论,众说纷纭,嗡嗡的猜测便如阴云,低徊笼罩于东京之上。

    而朝堂上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,主和派与主战派皆是应声而动,立刻开始准备奏表,生怕落于人后。峨冠博带之下,一时人鬼莫辨,怒者有,哀者有,惧者有,喜者亦有,可谓是魑魅画皮,魍魉横行,光怪陆离。

    其中兵部吴暄最为激进,上书皇帝请求闭城彻查,务斩杀刺客于东京,厚何将军身后事,以示天下重贤强国之决心;东府陶悯则上书附和吴暄厚葬说之余,暗示皇帝趁机分散兵权。

    而岳凉宿醉醒来,听得这个消息,整个人呆愣片刻之后,一激灵跳起来,连滚带爬赶去何府,却已是晚了——何素早跟着姚涵去了大理寺,老将军老夫人的遗体也已被带走,现场只剩一地狼藉血迹,满目素白绢花。料峭春风一动,绢花扑簌,血腥扑鼻,他怔立一阵,猛然回过神来,狠狠顿足哭骂一声,转头发足狂奔,向大理寺而去。

    惟独严家,在这个沸腾的东京城中,寂静得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——寂静是应该的。全东京的人都知道,严家女儿要嫁给何小将军了。可眼下局面,还要嫁么?

    嫁,怕是多少觉得委屈;不嫁,未免失之无情无义。原本一桩好事,这下却居然成了两难,当真是祸福难料。

    ……不过话说回来,谁知道这灭门之祸,是不是这严家女克夫招来的?等何素醒过神来,还愿不愿娶她都两说呢。

    这却都只是外人的言语了。严府府内,近乎鸦雀无声。

    严老爷下朝回来便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,谁都不肯见。严小姐苍白地在父亲房前跪候,谁都不知她在想些什么。严夫人让厨房热了羹汤,来宽慰女儿与相公,却见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更倔,谁都劝不动。夫人便反倒成了第一个哭的,问他二人究竟想怎样。

    严老爷不说话。

    严菱低着头,小声但坚决:“将军横遭变故,身边不能无人。”

    夫人当即便要晕厥,幸得侍女扶住。回头看时,置办的嫁妆还在后院,又该如何处置?

    而与此同时,数里外的深宫之内,也终于是骚动了起来——

    只见金殿之上,日光斜射,人影被拉得极长。班直佩刀静立,屏息无声,大押班在一旁埋头磨墨,同样是小心翼翼,大气不敢出。

    而御案之前,高寅愕然转身,难掩惊诧:“卿说凶手已然自首?”

    他目光落处,一人背光而立,恭敬俯首,却正是班直首领,老将云栩。

    其人鬓发花白,但身形笔挺,闻言保持着俯首拱手的姿势,一动不动:“是。”

    高寅张着嘴嗫嚅片刻,却忽然回过味来,声音猝然便有些发干:“……可是胡人细作?”

    云栩一顿。

    这话明显不是在提问。

    刺杀案真正的凶手是谁,在场的都心知肚明——这不正在这金殿上站着向天子汇报吗?

    既然如此,那去自首的是谁?